老人似熊,声音粗哑,举止鲁莽。他步态迟缓地走路,宽肩膀向前驼。说话的时候,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,如同远处滚来的闷雷。
老人很少一口气说两个词,除非有人问他有关熊的事情。这个时候,他的眼睛闪亮,能滔滔不绝地说上半天。
老人叫奥卡塔维亚诺。我八岁的时候,他已年过九旬。
老人像母熊看护幼崽般照料着自己的果树。我们吃惊地发现,他竟然在秋天允许熊进入果园,随心所欲地摘吃水果。
黑熊一向被果农视为最大的威胁。绝大多数果树都用篱笆围起来,或者由狗来看守,吓走来偷果的黑熊。有些果农带着猎枪守夜,随时准备开枪,驱赶来袭的黑熊。
奥卡塔维亚诺却根本不采取任何措施。
老人没有篱笆,没有狗,没有猎枪。在秋天的夜晚,黑熊从山上下来,在他的果树间游荡,他让它们随意而为。红彤彤的苹果、多汁的桃子和梨子,把黑熊养得个个膘肥体壮、皮毛光滑黑亮。
我想亲眼看看熊。在九月的一个晚上,我四肢着地,偷偷地靠近了果园。我埋伏着等待了很久,趴在果园旁的泥土上,注视和倾听着周围的动静。
我终于听到黑熊往嘴里填食时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,辨认出果树下面那些笨拙的小熊、中等大的熊和大个儿母熊们模糊的身躯。许多熊都用宽大的屁股坐在地上,背靠果树。它们伸出毛茸茸的爪子,采摘悬挂在较低树杈上的果子。它们懒洋洋的,轻松自在,如同参加野餐会的人群。
眼前的情景让我心跳加速。我意识到自己是在距离不到五十英尺远的地方观察野蛮的黑熊进餐,顿感浑身颤抖。
我极想知道,为何老人允许黑熊随意食用自己辛辛苦苦栽培出的水果。
过了一个星期,我才鼓起勇气问这件事。老人对我讲了以下的故事:
“我是在山里长大的。我的族人捕猎鹿、熊,作为过冬的肉类食物。我父亲是村里最优秀的猎手。他期望我能追随他的脚步,成为强壮的猎人,给家里供应充足的食物。”老人停顿片刻,才继续说。
“我与别的男孩不一样,我讨厌枪声。我不想杀死动物。我十二岁大的时候,父亲给了我一杆步枪,骄傲地带我去了一个熊喜欢的污水坑。熊们到泥里打滚、消暑。我父亲小声说‘开枪’,这让我感到心寒。然而,最后我还是扣动了扳机。我的子弹只是在一头熊试图逃走时击中了它的肩部。不过,这头熊到底还是跑了。我们一连三天都在追踪受伤的黑熊。我们听到它疼得发出呻吟声。当我们找到这头熊时,我的父亲结束了它的痛苦。”
老人回忆的时候,紧皱着眉头。
“我再也没有摸过枪。我父亲无法理解我的行为,认为我是软弱的,不愿意理我。”
“那现在……”我低声说。
“我正努力弥补我的过失,跟熊分享我的收获。你是不是有同感,跟熊分享这些东西是理所应当的?”
我沉默地点点头。当然了,我想,跟熊分享收获理所应当。